60幅作品专人解密 张大千别有天地非人间

一九四九年大千离国后,从此与徐悲鸿万里分隔。《放牧图》是他八十一岁时念起忘年交而写的作品,以此纪念这位伯乐。 一九四九年大千离国后,从此与徐悲鸿万里分隔。《放牧图》是他八十一岁时念起忘年交而写的作品,以此纪念这位伯乐。

张大千,被徐悲鸿誉为“五百年来第一人”的国画大师,激赞其艺术上的成就,这事脍炙人口。甚少画牛的大千到了八十一岁时画了一幅《放牧图》,为的就是纪念青年时已相知相惜的前辈伯乐徐悲鸿,此事就未必人人都知。

张大千在《放牧图》上题字:“悲鸿以画马名,不知其画牛尤为胜绝,叹为数百年来所未有。予尝效其笔意为之,悲鸿乃大赞,嗟如湖州之视彭城也……”一九七九年,百病缠身的张大千想起以画马闻名的徐悲鸿其实画牛更胜一筹,忆起年轻时故意仿徐悲鸿笔法画牛,徐看了赞不绝口,叹曰“大千的牛可以取代我的了”,就像当年宋代的画竹达人文湖州和苏东坡的惺惺相惜。一九四九年大千离国后,从此与徐悲鸿万里分隔。《放牧图》如今就在眼前,我彷佛听到晚年张大千忆友嗟叹、掷笔慨然。

这些第一手的大千故事,冯幼衡满肚都是。皆因这位长期执教艺术系、书画系的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考古系博士毕业生,曾任张大千私人秘书,深入钻研这位巨匠的艺术多年,写过《形象之外:张大千的生活与艺术》和《借古开今:张大千的艺术之旅》,最近又出新书《从古典到现代──张大千的艺术1950-1983》,详细剖析张大千海外时期之创作历程与艺术嬗变,冯教授更特意来港主持讲座和新书发布会。

今年是张大千120周年诞辰,全球不少地方都有举办纪念活动。香港苏富比与台北羲之堂协办“无象之象:张大千精品展”,汇集张大千不同时期代表作近60帧,由画家家属、本港及海外收藏家提供,部份曾亮相于重要展览,亦有从未公开展出之作,还请来冯教授分析张大千1949年离开中国后,不同时期的创作风格。

大泼墨经典《泼墨山水》是大千的经典之作,以大泼墨法写于五尺罗纹纸,一笔不加,但却有山岭雄奇、云气激荡之势。

学艺纵横 泼墨泼彩不拘一格

“大千早年除了学石涛、八大山人外,花卉从陈淳、徐渭着手,中年以后山水曾专攻王蒙,晚年泼墨时总忘不了方从义的自由奔放。”冯幼衡寥寥数句,便总结了大千的学艺踪迹。

苏富比中国书画部主管叶卓敏阐释,展名“无象之象”,源自老子述“道”之虚无、无形境界,张大千更曾取此入印,概括其泼墨泼彩之不拘一格、包罗万象之形式。展品包括大千抽象泼墨而一笔不加的经典《无象之象》;写于日本制金笺屏风上的泼彩荷花作品《花开十丈影参差》;受加州美景启发之半抽象泼彩《云霭山家》,还有两幅分别送给两位女儿的“嫁妆”。

张大千拥有一张飘洋过海的履历,犹如他的泼墨泼彩壮观和传奇。他除了是画家更是“生活家”,自早岁埋首钻研古人剧迹,出走后周游列国到处见识。在创作上他孜孜求变,创出独特泼墨泼彩技巧,以具西方现代艺术痕迹之抽象或半抽象手法,配合中国绘画材质,创出前无古人的一帜。

瑞士桃花源《瑞奥道中写景》是张大千一九六五年与好友张目寒及王季迁夫妇共游瑞士时之景,在大千笔下变成了他心中的另一桃花源。

尼斯会毕加索 野兽派改写画风

冯幼衡指,1949年12月,张大千在同乡好友、民国时期政界高层张群协助下,搭乘最后一班飞机,带着妻女仓皇离开成都。想到仍滞留成都的家人,大千心想:“离乱年头的生离,何尝不就是死别?”他哪料到此行之后,此生再也不曾回乡,而他飞到台湾后,不久便转往香港,翌年便应邀到印度开画展,并在印度北部的大吉岭奋力作画。

大千曾说过一个故事,印度有位绝顶美丽的公主参加舞会,父王嫌她穿得太薄,不够庄重,她回说:“我已穿了七层衣啊!”透过七重衣还可以看到肌肤之美,这丝织品是织得何等巧妙?冯幼衡相信大千画仕女如春蚕吐丝之纤细感,相信是受此传说激发的灵感。

为寻找桃花源,大千曾移居离中国战乱最遥远的南美,更忍痛割爱了珍藏的《韩熙载夜宴图》与《潇湘图》作为旅费。冯幼衡记录,大千此行带去黑白猿六头、波斯玉眼雪狸四头、杂色猫四头、骏犬四头,箱笼以百计。对于动物,大千曾说:“人们都说我喜欢养狗养猿,甚至养老虎,哪知道这些动物花草,都是我写生的对象,我和它们一起玩,不只可增加天趣,并且实验所得,远比一切古人画来得真切。”

1956年巴黎之旅对大千影响深远。除了在尼斯毕卡索的别墅造就世纪东西大师见面外,他也跟身处巴黎的赵无极、常玉、潘玉良见面,与女高音费曼尔郊游,看Matisse(马蒂斯)的遗作展。目睹野兽派激情的色彩,酝酿了大千改变画风的契机。冯幼衡引述大千后来跟友人的对话:“我们中国画和西洋油画摆在一起,颜色不够鲜亮,很容易被人吃掉,中国画非变不可!”她认为此行启发大千开始思考泼彩泼墨。

重点金屏风1973年张大千创作的《花开十丈影参差》泼墨泼彩金笺双摺屏风,是这次展览的重点展品,尽显其豪爽磊落之个性。

晚年迁居台湾 建人生桃花源

1976年1月,张大千正式申请从美国回台湾定居。次年一月他购得台北近郊外双溪附近的一块土地并筹建他的桃花源,亦即摩耶精舍。1977年至1983年约六年,台北故宫博物院选聘冯幼衡担任张大千的私人秘书,主要处理往来的中英文信件等事宜,开展了冯幼衡与大千的缘分。冯幼衡的父亲是作家冯放民,她初任张大千秘书时还是台湾国立政治大学新闻研究所硕士研究生。她人很低调,从不公开与张大千的合照,1978年到1982年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了20篇文章,都只写艺术和生活不以猎奇入手,后来结集成《形象之外》一书出版,并请台静农作序《为艺术立心的大千》。

冯幼衡形容,大千晚年的青绿泼彩变得更苍茫雄浑,“看不出锐意经营之迹,却透着地老天荒的神秘与深沉……是数十年功力所堆砌出来的艺术高度。”大千晚年爱开玩笑,说求(买)画者若指定泼彩山水者,必是内行,因为大千画画用料一向讲究,石青石绿颜料所费不菲,这样才划算。1983年,完成其一生最后一幅画作《庐山图》后,大千还未及落款便因心脏病复发去世于台北,骨灰安葬于摩耶精舍后院梅丘立石下。

冯幼衡说,大千在欧洲时,不仅以画家,也以收藏家及艺术史专家的身份与欧洲著名汉学家交流,在冷战的五、六十年代,大千在海外成了中国艺术的化身。“黑者是山白者水,可怜黑白太分明。人间万事烟云过,莫使胸留未了情。”张大千毕生都在追求“别有天地非人间”的境界。他离开36年了,在人间的我们,还在仰望他那别有天地。

张大千晚年的私人秘书冯幼衡最欣赏大千的天赋,还有他从不放弃的创新精神,一直到其八十多岁离世,创作仍不断求变。

台湾故宫直击 大千未完遗作

一口气巡视大千晚年之作,意犹未尽,怎能数漏他的绝笔与存世最大的整绢绘画《庐山图》?得知台湾国立故宫博物院南部院区刚在展览此巨作,于是头也不回,立即飞了一转台中再包车到嘉义,看看这幅今年2月被台湾文化部公布为国宝的巨画,补缺大千绘画历程最后一块砌图。

台北故宫今年4至6月举办“巨匠的剪影─张大千120岁纪念大展”,惟《庐山图》犹在限展期间未能同步展出,已觉遗憾。如今若不看恐怕再隔十年八载先可以再一睹其风采。1981年7月,张大千应日本横滨著名侨领李海天之请,为他的旅馆大厅绘制《庐山图》,为隆重其事更在台北摩耶精舍设开笔典礼,在场包括张学良。

此作除了是他晚年泼墨技法淋漓发挥的经典,更是其呕心沥血完成的遗作。创作时大千已年届83岁且经常住院,而画作有10.8米长,他画到气喘吁吁、时画时辍,有时还得整个人被抬上画桌趴着作画,见者心痛。

女儿的嫁妆《夏山隐居》泼墨泼彩六摺屏风,是大千给四女儿张心娴出阁纽约的嫁妆,也是大千在巴西建设多年的五亭湖缩影。

画到入医院 搏老命绝笔

记得几年前访问过张大千的忘年之交黄天才,他最难忘便是见证画家日以继夜的挥毫。天公啧啧称奇,一位八十多岁高龄的画家,竟不顾心脏负荷和眼疾,创作期间更数次晕倒要送院急救,都要一鼓作气完成这前无古人的巨作。“好几次见他作画心脏不适,护士小姐即递上口含心脏特效药,小憩后又伏案动起笔来。”天公清楚地记得大千一家总动员替他边画边卷绢布,他还画到手痛要做物理治疗。

《庐山图》是大千给自己的挑战。因为他虽游踪遍及中国,但庐山却是从未亲自踏足,画凭空想像之境让他有神游的想像空间,纵情尽兴发挥,达到中国山水画所谓“师心”的最高境界。

大千本曾函请方介堪为此作镌刻“以放易庄”、“以简易密”、“闭门造车”、“有此山川”四印,可惜为应国立历史博物馆1983年1月展出需求,大千未能来得及落款钤印,仅题诗两首。原拟展毕归还后,进一步润色和修饰,但大千在3月初入院,4月2日仙逝,《庐山图》最终没能完成和落款。这次展出,故宫特别运用电脑合成技术,在《庐山图》的数位输出图上添配印章,模拟此作完成的样貌。


故宫南院展馆特意建造“大千石庭”,包括“盘阿”、“五亭湖”、“潮音步”三巨石,还有大千最爱的荷花池。

除《庐山图》,故宫南院筹建时还规划了“大千石庭”,与《庐山图》同期展出的还有大千亲手刻上“盘阿”、“五亭湖”和“潮音步”的三樽巨石。张大千五十年代迁居巴西亲手打造的“八德园”,因巴西政府收地建水库,遂由当地侨领李伩祥夫妇耗资用三天找来两辆卡车,将此三巨石搬到自家保存近20年,后将三石捐赠故宫。《庐山图》泼墨再加勾皴,条理出山石纹理面向,再加泼彩,墨中透着彩光,似是山际弥漫着烟岚。故宫南院地处偏僻游人不多,我独自欣赏了近一小时,才依依不舍地离去。


当年83岁、百病缠身的张大千,搏了老命完成巨作《庐山图》,此画凝聚了大千毕生画艺精粹的泼墨泼彩经典绝笔。

张大千一生游踪:
1899至1949年:大陆时期
1950至1952年:印度、香港时期
1952至1953年:阿根廷时期
1954至1968年:巴西时期
1969至1975年:加州时期
1976至1983年:台湾时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