繁华背后
- 登载于 中国万象
每个城市,彷佛都带点虚伪。繁华盛世,五光十色背后,就是纵横交错的暗巷。腥湿而狭窄的小巷内,鲜有红男绿女的踪影,只见偶而过街的老鼠,伴随着被遗下的几个黑色垃圾袋,还有几箱被掏空的玻璃樽。
栽花
穿出冷巷,又灯光普照,哪方才是浮影?头昏脑胀的途人,又怎能看得清。香港九龙城,亦然。只是零时的她,比较老实点,除却了欣荣的包装,似乎与如今这片焦土的现况贴近了些许。蓦地,一名黑短发戴眼镜、穿着军绿色上衣的中年男人于明亮的大街上步过,再窜入暗巷中,来到一个打开了的铁闸门前,转身步入。左方的厨房马上映入眼廉,里头有一名师傅正在洗米,男人与师傅打了声招呼后,径自走出厅面。虽然闸门仍然深锁,但从墙上的餐牌可见,小店主要卖粥、粉、面,名为“添财记”,而眼前的男人,正是小店的第三代传人,人称“伟哥”。老招牌的风光背后,花了多少心血,经历过的风霜,就如繁华背后的冷巷,无人问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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栽花
也许是闸门未开,小店骤眼望去有点儿局促。店门位置往里面看,左方是收银处,其余空位都放置了白色圆桌,两边墙壁都贴满了图文并茂的餐单,后方是一个设计独特的明档,左边制作肠粉;右边煮粥,省却了不少位置。后方墙身以一个小方形窗口打通了明档及后厨房,方便传菜。伟哥看着明档,自豪地表示:“这个设计是我花了好久时间想出来的,因为香港店位太小啦,所以怎样省位好重要,我觉得全香港只有我这个档口是这样。”
引以为傲的,还有这个老招牌。说起“添财记”三个字,令他不期然的有一份使命感,就是由爷爷开始一代接一代地传承,将招牌延续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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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店由一九四八年开始经营,当年正值战后,伟哥的爷爷走难来港,到了九龙城,当时温饱是大众最关心的问题,于是爷爷就在南角道开了个小档摊,担着担挑卖粥品,后来才正式开了大牌档,不久后已由父亲接手,直至一九八四年入铺。当年,由于生活较拮据,没有多余钱聘请员工,只好由一家人一起帮忙,他们总共十兄弟姊妹。伟哥排行第八,七至八岁已经开始帮忙,边读书边工作,他没甚怨言,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,而且一家十几口经常聚在一起,兄弟姊妹间的感情也特别好。当然,也经常吵架,他笑言:“大家都未有家庭的时候,整天都吵,吵什么早就不记得啦!成家立室之后就没什么吵架啦,好像觉得自己长大了,感情越来越好,天天见面嘛。”
一家小店,令一家人的手足情日益加深。一个招牌可以维持如此多年,真的不容易,当中经历了很多事情。说说他自己,虽说习惯了于店里工作,但年轻时毕竟会有一番雄心壮志,终于在二零零零年,他脱离了舒适圈,转战大陆经营小生意,直至二零零七年,因为生意开始走下坡而回来。哥哥姐姐有心关照,亦给予他好的下台阶,指自己做得周身痛了,着他回店里帮帮忙。于是,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小店。他皱着眉头道:“好辛苦做了这么多年,湿手湿脚又粗重,而且好急,做到周身骨痛。其实啊,每天都是痛着做。”正因如此,年纪较大的哥哥姐姐都退休了,终于二零一四年一月二十六结束小店。及后至二零一五年四月,他与七哥又一起重新经营小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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护花
还未来得及追问小店重开的故事,小窗口就传来阵阵米香。小店食物种类颇多,但灵魂是粥,伟哥解释他们卖的是“广东撞粥”,很传统的香港地道食品。所谓撞粥,就是先将配料放到碗中,配料有牛肉、猪肚、鱼片、猪杂等,当中有生有熟,生的食材就要靠倒入热烫的白粥烫熟,白粥倾注进碗里的一刻,称之为“撞”。饮食业当中,粥店可谓是最辛劳的一行,每夜凌晨时分就要开工,煲好白粥。粥都沿用旧式做法,而且采用珍珠米。白米需要先清洗一下,不用过太多次水,因为洗得太久不好,毕竟米有米香。洗米期间先把大锅的水煲滚,再加入少量食油,然后把生米全部倒进锅中熬煮,过程中要不断搅拌,同时要十分小心,因为粥水随时就如熔岩般飞弹出来,经常会烫伤手,师傅闻言笑笑地展示自己手上的伤痕,对他们而言,这就如战绩。
师傅见心情好,就开腔说完煲粥最后的重点:“就快煲好时,要加腐竹,好重要的,令整煲粥不会只得米香,还有豆的香味。”说粥是小店的灵魂,可是负责煲粥的师傅却不是老板本人或者甚么老师傅,反而是一个年轻小夥子。伟哥说这是故意安排的,起初,他也亲自煲粥,但由于以前是一家人去经营这家小店,工作量没有太大,如今却只剩下他与七哥二人打理,根本忙得不可开交,他也只好聘请员工来代劳。坊间人人都喜欢聘用有经验的老师傅,他个人而言,就独爱没有经验的员工,他又道:“以前有请外面的老师傅,但他们做久了就会转用自己的手法,觉得他这样做会比较好,但我们店有自己的一套做法,我们的客人追随我们这么多年,都是希望吃到我们这种口味的。”煲粥的大师兄,陆续回到店里来的二师兄及三师兄,全都没有厨房经验,都由他们培训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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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粥煮好,准备开店。伟哥跑到闸前,一个劲儿地拉开了铁闸。首先步入店门的,是一名女员工,负责制作肠粉。接着,其他员工也陆续回来。小店虽小,员工却多,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执着,就是所有食物都即叫即做。例如布拉肠粉,如果偷步先制作好再保温,出餐速度就快很多,但结果预先蒸熟的肠粉就会变得硬身。简单如餐蛋面亦然,大部份食肆都会预先将面煮至半熟,有客人点餐时淋上热汤,午餐肉预早煎好,夹进碗里即成。他们却坚持有人下单才煎午餐肉,公仔面要逐个煮,他强调,公仔面看似简单,但其实要大火煲熟,味道特别不一样,他笑说:“有客人将它改名做噗噗餐蛋面,碗面一上桌之后,还可以见到餐肉噗噗、噗噗的叫。”即叫即做的做法,由爷爷那一代开始已经如此。他说,他们绝不会走捷径,要让客人吃得出有一颗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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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花
七时才稍过,店里已经七成满。只见大部份都是熟客,甫进门就与伟哥打着招呼,伟哥也料到他们要吃甚么,率先开口,“鱼片粥是什么?”“今天吃不吃肠粉?”“照旧餐蛋治,你喝冻奶茶的啦!”这些乐不可支的画面,又让他回想起二零一四年闭幕的日子。当日是最后一天营业,客人不断涌入店里,直至所有食物、饮品都卖个清光。兄弟姊妹都哭了,食客也一并哭。他说,其实这里的客人生活犹如一条轨道,于家里醒来后,就如有一条路轨跟着过来,可能吃了太多年,早就成习惯了,好些拿着一份报纸就走进来,看也不用看就坐到自己位置。他续道:“好多都是三代人,甚至有的已经成为朋友,所以当然会不舍得,好可惜。”
至于,后来为甚么又重开呢?话说闭幕之后,哥哥姐姐去旅游时,不论在飞机上,于日本或欧洲也好,都巧合地碰见熟客,那些熟客就游说他们重开小店,不然大家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吃饭,说的时候真的眼红红,甚至流眼泪。这让伟哥发现,原来他们真的有点价值,于是与一众兄长商量后,就决定重开小店,挂上同一招牌。他忆述这里重开时很混乱,多得哥哥姐姐的关照,出钱又出力帮忙,才令新店重回正轨。他最感激的是,大家让他有机会承接招牌,没有丢掉爷爷的面子,“客人说,舀一啖粥吃进口,回忆就全回来了,所以我有信心可以保持这个招牌,有心就一定做得到。”
昌荣背后,总有暗,有淡,也有泪,有累。